“能幫我們調查一下這家非洲銀行的信用證嗎?”廣東玩具生產商呂坤坐在吳奕湖面前,手拿一張肯尼亞某銀行開出的信用證,“拜托!沒辦法,現在信用證也不牢靠了。” 呂坤剛剛在廣交會上接待了一位肯尼亞買家。對方要和他洽商一份價值10萬美元的玩具訂單,條件是希望能得到更長的信用期限和放帳額度,并拿出這張信用證,提出賒銷要求。 呂坤從沒和肯尼亞商人打過交道,對他來說這個遙遠的國家和火星一樣陌生。他無法判定這個單子的風險有多大,要不要簽單。 要趕在往年,這種不知深淺的單子,他寧愿不接。但今年外貿實在太艱難,10萬美元的單子也舍不得輕易放棄。他只好來找吳奕湖。 吳奕湖接過那張信用證看了一眼,憑經驗,他感覺情況可能不太妙。吳是中國出口信用保險公司(下簡稱中信保)廣東分公司承保管理處處長,負責為出口商提供信用承保之前的相關調查。 作為中國唯一一家提供出口保險業務的保險公司,廣交會期間,中信保在會場內設有現場專員,吳奕湖定期會來到會場,受理出口企業的調查委托,呂坤只是他今年遇到的要求對陌生的海外買家進行調查的眾多出口商中的一個。 在整個第105屆廣交會期間,吳奕湖所在的承保管理處共接到參展企業要求對買方進行資信調查的個案接近1600宗,同比增長50%。其中增加最多的針對新興市場買家的調查要求,占案例總數的比例比往年上升了10%。 隨著歐美等傳統出口市場走弱,新興市場的訂單成為外貿的新支柱。根據105屆廣交會官方公布的數據,本次交易會,來自亞洲、拉丁美洲、非洲的采購商達到112505人,占到會采購商總數的68%。這些陌生的面孔讓中國的出口商們既滿懷希望,又放心不下。 “給我們一周左右時間吧。”吳奕湖答應了呂坤。 住宅里辦公的肯尼亞買家 不用一周,數天之后,中信保的肯尼亞調查分支向廣東分公司發回的該買家的資信評估報告,就交到了呂坤手上。 “通常這類資信調查,我們會全面搜集被調查者五方面的信息。”吳奕湖介紹說,這包括,注冊信息(注冊時間、資本、股東組成和管理層情況)、法律信息(是否被起訴過、是否經常被起訴)、商業類信息(別的供應商對該買家的評價)、銀行信息(是否有抵押貸款記錄及具體情況)以及經營信息(員工數量、注冊地)。 呂坤收到的資信評估報告顯示,這位肯尼亞買家注冊資本只有2萬美元。公司注冊地在維爾京群島,辦公地點設在一所居民住宅里,手下只有不到10名員工。表明其業務量和實力都很有限。 這位買家的付款指數只有45分。付款指數是基于資信數據庫建立的衡量企業付款習慣的指數,通常分為1-100分,1分表示付款習慣最差。指數低于60分,表明該買家每次付款平均有超過20天以上的拖欠。這顯然容易給出口商帶來壞賬。 “這種在避稅島注冊的離岸公司,財務信息通常是不公開的,一有風吹草動,大股東往往就逃之夭夭,將包袱甩給供應商。”吳奕湖對呂坤說。 調查報告還告訴呂坤,肯尼亞當地的法律體系對債權人保護不足,有先例顯示,一場拖欠款官司打下來的時間是1年半——一般的中國外貿廠家無法承受如此之大的時間和精力成本。 為此,對于這位買家,吳奕湖給呂坤的建議是“謹慎交易”。 可是,呂坤對這位新買家仍然不肯死心,“10萬美元是我在廣交會上接到的最大的一張意向訂單了!”呂坤苦惱地說。 于是,幾天后,呂坤再次找到吳奕湖,提出想對買家的信用進行評級,同時,他希望吳奕湖能給他一個建議——“如果既想和他做生意又要保障安全,和他簽多大額度的訂單比較適宜?” “2萬美元吧,”吳奕湖思考再三,向呂坤伸出兩個指頭,“和他的交易額度不要超過2萬美元。” 吳奕湖進一步解釋說,按照他的經驗,如果買家公司注冊地位于居民區,注冊資金在3萬美元以下,而下單金額又遠大于注冊本金,那通常是非常危險的。 剛成立一年的“實力企業” 來自浙江的一家大型紡織企業在第105屆廣交會期間接到來自毛里求斯買家的一筆約5萬美元的訂單。但這位買家提出,希望這家紡織企業向中信保購買保險,然后給該買家更長的信用期限。 這個買家為證明自己的還款實力,提出可以以自己的公司財務報表作為憑證,一副“多年來收入狀況良好”的樣子。 這家浙江紡織公司不大放心,找到吳奕湖,要求對這位買家進行資信調查。 一周后,吳奕湖拿出調查的結果是,這家毛里求斯公司成立時間只有1年。 “一個公司在初成立的2-3年時間里,倒閉的概率是最高的,何況還碰上金融危機之年。”吳奕湖認為,由于剛成立,經營尚不穩定,所謂財務報表根本說明不了什么。為此,他建議那家浙江紡織企業“對該買家只進行小額適度交易。” “中國出口商對新興市場的依賴度在上升,但同時又對新興市場買家缺乏信心。”吳奕湖對記者表示,“除了對新興國家的資訊掌握不足外,新興市場國家的法律體系或信用體系的不健全是最大的風險所在。” 本屆廣交會期間,吳奕湖應客戶要求調查過一家菲律賓客商的資信情況,發現對方有過多次被起訴的記錄。 “這反映這家公司的內部管理相對混亂,只有是自己本身出錯,才會引發其多次被起訴。”吳奕湖說,“一般來說,如果買家有多次訴訟記錄,原因主要都是與供應商的貨款爭議或拖欠員工工資。” 盡管如此,吳奕湖并不認為應當減少與新興市場國家客商的交易。“事實上,根據我們在對買家進行資信調查的體會,絕大部分被調查的買家還是有一定業務基礎的,完全不可以進行交易的很少,只是根據各自資金實力的不同,可交易金額差別很大。” 為此,結合近一年來對海外各國買家資信調查所掌握的信息,中信保在今年初調低了部分西方國家的風險評級,調高了亞非拉部分國家的風險評級。原因是“在金融危機下,各國格局正在重組,部分發展中國家政治穩定,國家無過度負債,外匯儲備較充足。” “雖然新興市場比歐美市場整體風險要高,但新興市場近兩年來表現出相對穩定的態勢,不像一些歐美買家,表面看很好,卻可能一夜之間說倒就倒了,事先一點征兆都沒有。”吳奕湖表示。 繁忙的承保管理處長 不管怎樣,大蕭條之年,國際貿易風險在加大。根據中信保的統計,今年一季度的報可能損失率同比增長70%。 而中信保廣東分公司的統計是,一季度新報可損案件個數同比增長3.4倍;新報可損總金額比去年同期增長3倍。 報可損是指買家過了約定時間還沒支付貨款,出口商向保險公司上報可能報損的案件。“這些案件,相當大一部分是追不回款的。”吳奕湖說。 盡管貿易風險加劇使得對買家資信調查顯得更為重要。但大部分中國外貿企業仍然對吳奕湖他們感覺陌生。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全國出口企業投保的概率僅為10%左右。 “收費是大問題。”蘇州開源集團一位負責人說,他的公司在中信保獲得的保費率為千分之5-6(30-60天),“這已是非常優惠的費率,一般的企業拿到的費率遠高于這個水平”。 據了解,我國出口信用保險平均費率基本為0.8%-1%,對東歐、南美、非洲等風險較大的國家和地區,平均費率更達到2%。 而資信調查的收費,目前800元-1200元每家的標準。吳奕湖認為“這是大多數外貿企業的可接受范圍”。 但在5月6日商務部召開的一次外貿企業座談會上,多家出口廠商都認為出口信用保險的條件十分苛刻,“對買家的評估、對我們過往的信用情況都有非常嚴的條件,在這個基礎上,中信保開出的額度相對就變小了——太小的額度,對我們根本沒有意義。” “一報損(公司的原先額度)就被停了。”有企業代表說,“沒有單子是百分百無風險的,保險公司不應該在企業一報損就對我們的費率進行調整。” 商務部的一位官員對記者表示,“中信保實際上是一家政策性機構,而非營利性機構,但不虧損是它經營的底線。” 據了解,中信保提供的出口信用保險,投保企業如遇海外壞賬一般可獲得接近八成的賠付。 “現在省一級加市一級對出口信用保險的財政補貼僅為20%,這是幾年前中央財政補貼的一半不到。”來自廣州的一家紡織企業代表建議,“金融危機之下,政府應加大對信保補貼的幅度。” 作者:特約記者 黃穎川廣州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