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港金融管理局總裁

內地試驗有序允許人民幣跨境流動后，香港是最大的受益者，數年內已發展成全球最具規模的人民幣離岸業務中心。以中國廣大的地域和經濟規模，可以預期 以后會存在多個金融中心。各大城市當然會在“批發”層面有所競爭，但絕非“零和游戲”。香港和上海目前不存在直接競爭的關系，尤其地域不同，實體經濟服務 對象也很不同，雙方的商貿和金融聯系越多、越密切，能創造的商機就越多。

近年我留意到兩種十分奇怪的論調：其一，香港與內地的聯系越來越廣，香港承受的風險也越來越大，香港很快就將“內地化”，前途堪虞；其二， 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發展是基于“借來的時間”(borrowed time)，理由是內地仍實行資本賬管制，跨境資金進出不易，所以只能透過香港。一旦內地進一步開放，上海、天津、北京、深圳和廣州等金融中心便會直接與 海外交易，香港便再沒有前途了。有些人更認為，上海自貿區發展兩三年后，香港便“完蛋”了。

這些說法，香港人聽起來心里不是味兒。究竟香港何去何從，何以自處呢？我認為香港人不應自滿，但亦不必妄自菲薄。香港和內地聯系越密切，就 會“內地化”和逐漸失去競爭力的說法，明顯是謬論。2000年，中國經濟總量才1萬億美元左右，去年已超過9萬億美元，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經濟的持 續增長已成為全球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亦是全球宏觀經濟穩定的重要元素。香港背靠祖國，憑著“一國兩制”和中央政府的全力支持，與全國各省市的商貿、投資 和文化的交流和聯系不斷加強，既是自然，亦是必需。大家可以試想一下，紐約雖然是全美第一大都會，但假若切斷與美國內陸的聯系，只靠自身800多萬人口和 海外業務，會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嗎？同樣道理，英國的倫敦、法國的巴黎、德國的法蘭克福也是一樣要背靠全國的聯系和支持。

香港的發展和其他海外金融中心有很大的不同和特殊性。在1979年國家改革開放之前，香港和內地的金融聯系非常有限。憑借香港人的努力、法 治和其他自身優勢，香港逐步發展成亞洲漸具規模的金融中心。但由于香港經濟規模很小，金融業的發展前景存在極大局限性。隨著中國內地改革開放，逐步開放經 常賬戶和資本賬戶，令香港能急速發展和內地的工商業和金融聯系。其中最重大舉措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內地企業赴港上市，和近10年跨境人民幣業務的開展。

自1979年以來，香港一直是內地最大外商直接投資的來源地，多年都占五至六成（2013年總額達734億美元)，其中包括很多香港以外的 跨國企業，利用香港優越地位作為進入內地投資的基地。同時，內地企業在2000年過后亦明顯增加了海外并購和直接投資。在這方面，很多內地的企業亦不約而 同選擇利用香港作為投資海外的跳板，所以在過去數年，內地往海外的直接投資約有50%會途經香港。

說內地資本賬戶開放，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就“沒戲”，這又是一個謬論。我認為情況剛好相反：中國越開放，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就越有前途。 理由很簡單，香港在2004年以前沒有任何人民幣的業務。之后尤其是在2009年以來，內地試驗有序允許人民幣跨境流動，香港是最大的受益者，數年內已發 展成全球最具規模的人民幣離岸業務中心。這還只是人民幣國際化的初期，隨著人民幣可兌換和內地資本賬戶更加開放，香港人民幣業務發展將更加大有可為。

另外一點大家常忽略的是，內地資本賬戶開放意味著非居民和居民的資金更容易跨境雙向流動。上海和內地其他金融中心往后必然會多做國際業務，某種程度上可能會與香港競爭。但屆時香港也可以更容易發展與內地居民和企業的業務，例如融資、發債和理財等等。單看銀行體系的規模，目前內地存款總額有110萬億人民幣，資產總值高達160萬億。當內地資本賬戶進一步開放，香港的銀行絕對有競爭力，在這龐大的市場發掘和拓展更大的商機。

說香港和內地金融中心的競爭是“零和游戲”，更是謬論。假如去問美國的幾個大城市，紐約不用說，就算波士頓、芝加哥、洛杉磯、舊金山等，當 地的市長都會滔滔不絕地說他們的金融業有多蓬勃，他們有什么大計去發展和推廣金融中心的實力和地位。事實上這幾個城市的金融業對本地生產總值的貢獻一般有 10%。以中國廣大的地域和經濟的規模，可以預期以后會和美國一樣，同時存在多個金融中心，只不過規模和排名會分先后。全國數以百萬計的中、小企業要融 資，不能全部跑到上海、北京去做吧？另外數以億計的個人客戶的理財需求總得要在工作、居住就近地方去處理吧？所以，金融業發展很大程度上受到實體經濟活動 和服務對象的所在地牽引。隨著中國經濟持續增長，金融深化就必然發生，再產生互動。所以，中國各大城市都要以不同方式推動金融業穩健發展，“蛋糕”會越做 越大，各城市當然會在“批發”層面有所競爭，但絕不是“零和游戲”。

國際金融中心的競爭，將會是“軟實力”的較量。軟實力的組成，包含一系列不易量化的因素，重要的有：法律、財產和知識產權保障、稅制、金融 機構的健全；監管水平；金融從業員、會計、法律等支持專業人士的水平和品格；信息流通、出入境自由和便利；其他營商環境等等。在這些方面，沒有地方可以自詡是完美或最好，因為大家都會不斷改善，務求做得比別人更好，增強競爭力。

所以我認為香港和上海目前不存在直接競爭的關系，尤其地域不同，實體經濟的服務對象也很不同，加上在目前資本賬戶仍存在管制，上海越開放， 包括正在試驗的自由貿易區，香港和上海的商貿和金融聯系就會越多、越密切，能創造的商機也越多。香港和上海合作越頻繁，就越能造成互利雙贏的局面。

股市“滬港通”計劃，就是內地資本賬戶開放的一個劃時代舉措。透過香港交易所，上海股票市場基本上向全球開放，這因為全世界主要的證券公 司，都已在香港交易所開設戶頭，以后可以輕易為他們的海外客戶買賣Ａ股。同時，內地投資者亦可使用上交所的平臺，買賣香港上市的股票。兩地現正緊鑼密鼓地 去籌備和落實，我相信“滬港通”定能將香港的資本市場和人民幣業務提升到更高的臺階，亦能強而有力地去反駁一些認為香港和上海的關系“誰吃誰”的謬論。而 最重要的是，“滬港通”的成功落地，將體現香港和上海在共同為國家改革開放做出重大貢獻。